2016年12月8日星期四

西晋占田课田


第一次有兴趣于西晋占田课田是因为读了余英时写下他和唐长孺见面的经过。后来为此在201412月写下了关于了解西晋占田课田制的些许心得。

然而这些日子在读关于陈寅恪的书籍时不自觉又回到西晋占田课田的问题上,有些问题还是搞不清。结果现在终于肯狠下心,决定好好翻找手上仅有的书籍来厘清这个问题。

在《晋书·食货志》里

    男子一人占田七十亩,女子三十亩。其外,丁男课田五十亩,丁女二十亩。次丁男半之,女则不课。

钱穆解释为

    男子占田七十亩,女子三十亩,合一百亩,即古者一夫百亩之制。云“其外丁男课田五十亩,丁女二十亩”者,并非占地百亩之外别给七十亩,乃是其在占地百亩之内七十亩为课田。换辞言之,即是课其十分之七的田租。1

还有第二种解释为男子一共占田课田一百二十亩,女子五十亩。这和钱穆的说法虽在土地分配面积上不同,可是还是徭役地租的方式。

而杨联陞的解释却是

    所以将这段文字的第一句翻译成:“每名男子可以持有土地七十亩,妇女三十亩。”是较妥当的办法。……每位成年男子五十亩、成年妇女二十亩可能就构成了分配的定额,或者就构成政府期待人民耕种的数量。2

唐长孺说过去他是接受徭役地租的说法,可是后来他认为

    课田是督课耕田之意,一般人民自十六岁至六十岁不论你是否自己有田,政府一定要你耕种五十亩(丁女则二十亩),这是所谓“驱民归农”的意思。占田规定七十亩,政府并不要求全部耕种,但至少要有五十亩不被荒废。3

这就是余英时在回忆他和唐长孺见面时,想对唐长孺说他的结论竟会和杨联陞完全一致。

而近年来的樊树志也采用唐长孺和杨联陞之说。

    西晋政府在公布占田限额的同时,规定丁男课田五十亩,次丁男课田二十五亩,丁女课田二十亩……丁男之户必须耕种五十亩土地,并课取与五十亩土地相对应的田租、户调……

    占田令名义上也规定男子一人占田七十亩、女子一人三十亩……4

非常对不起的是在2014年时,误解了傅乐成所主编的《魏晋南北朝》的两段话。

  田租:凡民丁课田,夫五十亩,收租四斛。5

    占田制的规定,成丁男女一夫一妇之家可以占田百亩,其中七十亩必须负担租税。6

这两句话没任何矛盾,而傅乐成也采取唐长孺和杨联陞之说。

只是所谓高举马克思历史主义的尚钺,却还是认为丁男耕地总共有一百二十亩,而其中五十亩的收获全归朝廷。这就和唐长孺所说近年来新的讲法不同7。却还是和“被帝国主义及其走狗的中国反动政府控制”8——钱穆的徭役地租说法一样。

题外话,对此十分之七的田租和其他绢棉之税收,钱穆认为这“依然与屯田兵一律,只想凭王室威严,向下强夺豪取,岂能有成?晋室不永,只此等处可见。”9

除了其他西晋先天开国素质不足之外,此田租课税也是其中堕落原因吧。

August 27, 2016 – PSK

钱穆:《国史大纲》。商务印书馆,19966月第3版,20056月第7次印刷,第318

杨联陞:《国史探微》之《晋代经济史释论》。新星出版社,20055月第一版,第221页。

唐长孺:《魏晋南北朝论丛》之《西晋田制试释》。中华书局,20114月第1版。第46页。

樊树志:《国史概要》。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3月第三版第二次印刷,第130页。

傅乐成主编 邹纪万著《魏晋南北朝》。众文图书股份有限公司,20001月二版四刷,第132页。

如上,第137页。

尚钺:《中国历史纲要》。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12月第1版,第113页。

印永清:《百年家族——钱穆》。立绪文化事业有限公司,200210月初版一刷,第248 – 249页。

钱书,第319页。

2016年11月20日星期日

妖术


说来惭愧,因为林满红的《银线——19世纪的世界与中国》才对孔飞力有些印象。后来在网上知道商务进了《叫魂》,第一时间就去买了。

撇开孔飞力对中国历史阐述的高明写法,却对大清帝国如何为妖术下定义有兴趣。

在《大清律例》里,应于禁止的“邪术”包括1

(一)“假借邪神”

(二)“书符咒水”

(三)“扶鸾祝圣”

(四)“妄称弥勒佛、白莲教、明尊教、白云宗等会,一应左道旁门之术”

(五)“隐藏图象,烧香聚众,夜聚晓散,佯修善事,蛊惑人民”

几百年后的今天,这些“邪术”定义还是如此贴切。

在现在,不知是接触人多了还是本来如此,发现这几年不论是以观音菩萨还是药师佛,或以大众健康保健还是挂着慈善文化活动幌子招摇撞骗的宗教团体,愈来愈多。更加离谱的是,有的还以“真身显灵”还有满天神佛下凡来哄吓一众信徒。

每次朋友都说那些专业人士都相信,应该有些道理。其实这些所谓的受高等教育、高收入的群体才大多都是文化和历史文盲。他们只会在自己特定的工作范围里打转,大多都在想怎么赚更多的钱,或是对一些似是而非的玄学易理给唬弄,只会看些低俗文化的读物,没有任何基本佛学渊源和中国历史常识。这些所谓的社会成功人士只会人云亦云,更甚有的还向身边朋友大力推销。不知是真心要救人上天堂还是存心要骗钱。

常人的愚昧贪婪和知识低落造成了现在种种乱象。新奇妖术层出不穷,骗了一堆又一堆人。挂个幸运神秘符号还是号码、喝杯加持水、摆个风水阵、打个不知所谓的禅,就能无药病也能自然除。所以什么无上经还是无上咒,吸引了一大堆痴男怨女,无不心甘情愿献钱又推销,被人坑了还骗人。

妖术无所不在,“佯修善事”就是最大幌子。可悲是大家为了这骗人伎俩,到处登广告,好让见不得光的妖术能登大雅之堂。而妖术头子肯定是一脸祥和,满嘴笑容,易容易心术可是登峰造极。在大慈善家的光环下,悲天悯人的样子让人看了也由不得不信。

这些妖术蛊惑人心,无非就是骗钱又要名。可悲是时下的众人对这些妖术百分之百相信,自己堕落而不知,还要拉旁人一起上天堂,可笑又可耻。

Oct 26, 2016 - PHBM

1 孔飞力著,陈兼和刘昶译:《叫魂》。上海三联书店,20146月第1版,第109页。 by Philip A. Kuhn, 1990 by the President and Fellows of Harvard College. Published by arrangement with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后记 - 无独有偶,前几天,一位朋友写了关于宗教和邪教的一些看法。本来这篇妖术没这么快要放上来,为了不同的看法,就提早放了。

2016年11月10日星期四

“蓟丘之植,植于汶篁”



在刘梦溪的《陈寅恪的学说》里读到关于陈寅恪对《乐毅报燕惠王书》里的“蓟丘之植,植于汶篁”的阐释和独到见解1。好奇去找有关书籍来检证一下,看看现在的解释是不是都依据陈说。

《古文鉴赏辞典》,依陈说。2

陈岸峰的《战国策》,依陈说。3

可是在手上的《史记》,却译为,蓟丘种植的竹子是从齐国的汶水移植来。4

看来现在不是全都依陈寅恪之说。

August 13, 2016 – PSK

1 刘梦溪:《陈寅恪的学说》。生活书店出版有限公司,20148月北京第1版,第127页。

2 陈振鹏,章培桓主编:《古文鉴赏辞典》上册。上海辞书出版社,19977月出版,第68页。

3 陈岸峰:《战国策》。中华书局(香港)有限公司,20133月初版,第375页。

4 司马迁著 周文 等译:《史记》。团结出版社,20025月第2版,第1045页。

2016年10月15日星期六

司马懿的残暴阴毒


之前对司马懿的印象就停留在他每次和蜀汉对阵时都被诸葛亮比下去,最深刻的就是因空城计而吓跑的司马懿。而这些都该怪那三国演义连环图吗?当然不是了。

后来读书多了,才发现司马懿的另一面。

在何兹全的《三国史》里,司马懿的狠毒就在平定公孙渊的辽东战役里显现出来。

       魏军进城,男子年十五以上七千多人,皆杀之。公孙渊公卿以下皆伏诛,戮其将军以下二千余人,收户四万,口三十余万。1

再后来的政变,司马懿对曹爽一党的处置,更是让“名士减半”。2

       诛曹爽之际,支党皆夷及三族,男女无少长、姑姐妹女子之适人者,皆杀之。3

陈寅恪也认为司马懿坚忍阴毒,本性之残忍,手腕之毒辣,远非汉末同时儒家迂缓无能之士所能比。4

后来当晋明帝知道自己司马家族如何得天下的原因时,感到羞耻,以至怀疑晋朝国运能不能长久。

    王导、温峤俱见明帝,帝问温前世所以得天下之由。温未答。顷,王曰:“温峤年少未谙,臣为陛下陈之。”王乃具叙宣王创业之始,诛夷名族,宠树同己;及文王之末,高贵乡公事。明帝闻之,覆面著床曰:“若如公言,祚安得长!”5

纵观司马懿的种种暴行,甚至连他的子孙都觉得惭愧,可见这杀人夺权的屠夫多么不见人心。可是后来的柏杨却认为司马懿千年来所受的诟骂是不公平的。

    在专制封建制度下,权柄就像一只猛虎,骑上之后,谁都跳不下……只因一跳下来,立刻就会被撕成碎片。6

所以柏杨认为司马懿是迫不得已,因为只要他放弃了权力,就是乖乖等人谋害。所以骑上了猛虎,只有杀开一条血路,没别的方法。司马懿会如此也是制度造成的。

这是中国历史的悲哀,不是无人性的杀人狂就成不了大业。

只是在《世说新语·方正》里司马懿特赦郭淮之妻,免于牵连家族之夷灭。是司马懿还需要郭淮之助吧,要不怎么会慈悲心怀呢?

May 28, 2016 - PSK

1 何兹全:《三国史》。商务印书馆(香港)有限公司,20132月第1版第1次印刷,第218页。

2 如上,第229页。(引《三国志·魏志·王凌传》注引《汉晋春秋》)

3 田余庆:《东晋门阀政治》。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1月第1版,20056月第4版,第117页。(引《晋书》卷一《宣帝纪》)

4 万绳楠整理:《陈寅恪魏晋南北朝史讲演录》。知书房出版社,20108月初版第一刷,第18页。

5 刘正浩等:新译《世说新语》。三民书局股份有限公司,19968月初版一刷,20135月修订三版二刷,第875- 876页。

6 柏杨:《柏杨曰》。海南出版社,200612月第1版,第132- 133页。

2016年9月4日星期日

张大千临摹敦煌壁画


2014年到台湾国立历史博物馆参观时刚好馆内正举办〈两岸张大千逝世三十周年纪念展〉,只可惜没什么美术天分,逗留一下就走了。

后来读到,原来在1944年成都美术协会举办张大千临摹敦煌画展览,陈寅恪有感写道:“大千先生临摹北朝唐五代之壁画,介绍于世人,使得窥见此国宝之一斑,其成绩固已超出以前研究之范围……其为敦煌学领域中不朽之盛事,更无论矣”。1

现在才知道原来当时在如此重要的画展里却入宝山而空手出。真是没有好好读多点书。

画展手册

画展手册

Nov 28, 2015 - PSK

汪荣祖:《史家陈寅恪传》。联经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842月初版,20131127刷,第106页。

2016年8月13日星期六

陈寅恪《与吴宓书》


在读到吴宓1961年南下探望陈寅恪的日记写下,“鸡鱼等肴馔甚丰”、“肴馔丰美”等描写1,发觉有点不对。后来在重读余英时的《跋新发现的陈寅恪晚年的两封信》才重新认识,陈寅恪在196184日回信于吴宓中写下

内子近来身体皆多病,照顾亦虚有其名,营养不足,俟面谈。2

是在中共对外宣传陈寅恪就算在“国家经济困难时期”还受到“特别照顾”,而陈寅恪应该是对吴宓相信中共的一贯宣传而在这封信里,迫不及待地要声明“照顾亦虚有其名”。3

只是在与陈寅恪相会的五天里,中山大学对设宴和住宿安排都做到了非常妥贴4,导致吴宓在日记里写下了如此于现实不符的感受。中共无论对意识宣传还是“特别照顾”,还是做到“为人民服务”。

题外话,在《陈寅恪的最后20年》里说这封信是目前所知1949年后陈寅恪往来信件中字数最多的一封。还说这封信最早刊于香港《明报》月刊19874月号5。对比余英时的文章是写于1987222日,只可惜陆键东没写下注明。

Nov 28, 2015 - PSK

陆键东:《陈寅恪的最后20年》修订本。北京三联书店,2013年北京第1版,第307页。

余英时:《陈寅恪晚年诗文释证》。东大图书公司,1998年初版,2013年二版三刷,第249页。

3 如上,第258页和第261页。

4 陆书,第310页。

5 如上,第309页。

2016年7月7日星期四

陈寅恪与新宋学


在读过侯宏堂的《“新宋学”之建构——从陈寅恪、钱穆到余英时》,才了解原来陈寅恪对宋朝历史和史学拥有非常深的史料和史学掌握,可惜却没留下对宋代历史研究的文章。再后来更读到罗志田认为陈寅恪是民国“新宋学”的杰出代表。1

陈弱水认为陈寅恪重视宋代史学乃因为其所主张的完整历史研究既重视条理统系,又重视解释疑问,而对历史研究的解释层面之高度自觉与重视乃是陈寅恪对现代史学之最重要贡献。2

只是应该说是陈寅恪一生治学就是“新宋学”的最佳典范。陈寅恪诠释的“宋学”主要蕴涵了这五个方面的内容和精神:民族本位的文化理念、独立自由的思想精神、尊德崇节的人文思想、续命河汾的学术使命、通古鉴今的史学方法。3

虽说陈寅恪没留下对宋代历史研究的专业文章,但是陈寅恪最后的20年生活里,风雨如晦和人人是鬼的年代,他以一位学人最高的史识来彰显了他于“宋学”最佳诠释。

Nov 01, 2015 - PSK

1 罗志田:《近代中国史学十论·陈寅恪史料解读与学术表述臆解》。复旦大学出版社,20038月第1版,第177页。(原刊《文史知识》20016期、20024期)

2 陈怀宇:《在西方发现陈寅恪——中国近代人文学的东方学与西学背景》,20133月第1版,第347页。(引自《现代中国史学史上的陈寅恪——历史解释及相关问题》,载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七十年周年研讨会论文集编辑委员会编:《学术史与方法学的省思: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七十年周年研讨会论文集》,38-39页,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2000

侯宏堂:《“新宋学”之建构——从陈寅恪、钱穆到余英时》。安徽教育出版社,20093月第1版,第41页。

2016年6月11日星期六

陈寅恪向中共靠拢?


在读余英时的《陈寅恪晚年诗文释证》里知道有冯依北*这一号中共写手,不过却没读过他撰写反驳余英时的文章。其中最广为人知应该是冯文中留给我们极珍贵的一条历史材料,就是后来余英时考证了陈寅恪在1959年写的门联。这门联原来是讥刺中共大跃进的疯狂政策,原不是像中共几十年来被蒙骗唬弄还不知,沾沾自喜地自以为是陈寅恪靠拢的证据。

在《陈寅恪晚年心境新证》里,余英时对冯文提到陈寅恪被中共任命为科学院的学部委员、人民政协委员和中央文史研究馆副馆长,为陈寅恪向中共政权认同的证据,根本不想反驳和“挑剔”1。若根据中共官方发表的名义来构成陈寅恪曾向中共靠拢,这是大笑话吧。

就在1984年的《文史互证·显隐交融》,余英时已非常肯定和拿出第一手资料来证明陈寅恪不可能参加中共的“人民政协”。余英时在陈寅恪于1949年写的〈报载某会有梅兰芳之名戏题一绝〉(己丑)。诗曰:

蜂户蟻(原注:音娥)封一聚塵,可憐猶夢故都春。
曹蜍李志名雖眾,只識香南絶代人。

余英时认为这首诗就是讽刺那些所有“靠拢分子”参加19499月在北京召开的“人民政协”,所以陈寅恪怎么可能在后来参加所谓的“人民政协”呢?2

而汪荣祖却不认同余英时的看法。他认为陈寅恪不会那么“激戾”在诗里骂人,有失陈寅恪的“敦厚”性格。不过汪荣祖还是以为陈寅恪至多把那些参加“人民政协”的人为政治小人物和政客,不屑吧。3

1995年的《陈寅恪的最后20年》披露了中共广东省高等学校委员会书记,冯乃超在1956118日提到陈寅恪答应参加全国政协。而在124日的《人民日报》也刊登了第二届全国委员会特邀委员名单,其中有陈寅恪的名字。不过陆书还是说了,陈寅恪没有赴会。4

只不过香港中文大学在2008年出版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史》,沈志华还是写错了陈寅恪出席1956年初的“政协会议”。5

纵观陈寅恪对中共的态度,以他这么高和深的史识见地,根本不可能向中共靠拢。陈寅恪应该是上世纪地球最硬花岗岩脑袋的知识人吧。

Oct 29, 2015 – PSK

*王震邦的《独立与自由——陈寅恪论学》里说冯衣北为刘斯奋笔名,还著有以钱谦益和河东君为背景的长篇历史小说,曾长期担任中共宣传文化官员。(联经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117月出版,第21页)

余英时:《陈寅恪晚年诗文释证》。东大图书公司,1998年初版,2013年二版三刷,第128页。

2 如上,第174 – 177页。

3 汪荣祖:《史家陈寅恪传》。联经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842月初版,20131127刷,第290页。(原载《中国时报》〈人间副刊〉,198512425日)

陆键东:《陈寅恪的最后20年》修订本。北京三联书店,2013年北京第1版,第155 – 158页。

5 沈志华:《中华人民共和国史·思考与选择——从知识分子会议到反右派运动》第三卷·1956-1957。香港中文大学当代中国文化研究中心出版,2008年第1版,2009年第2版,第5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