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月20日星期六

读《The Making of the Atomic Bomb》,一

因为之前在读关于曼哈顿计划时有很多不甚明白的地方,所以上网买了Richard Rhodes 为纪念出版25周年,2012年版《The Making of the Atomic Bomb》。

在关于爱荷华州立大学提炼纯铀的贡献,作者只是写了一句,

                More than 6 tons of high-purity uranium metal in the form of 2 ¼-inch cylinders began arriving from Iowa State College at Ames, where one of the Met Lab’s chemistry group leaders, Frank Spedding, had converted a laboratory to backyard mass production.1

而关于杜邦在曼哈顿计划的角色,就较多篇幅。其中就有提到铁氟龙密封件因其耐腐蚀在Gaseous Diffusion Process里被采用2。当然,在1942年夏天Eugene Wigner对于杜邦为何竟需要花三个月来领会他和他小组设计的工程系统对比其他设计是如何优越而感到生气。3

关于当时汉福德反应堆一开始启动,链式反应功率和科学家当初所设想时不一样。而当时对这一问题的解决,塞格雷认为是杜邦的工程师预防计划里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所以比科学家预算了更多燃料,才不至于让整个工厂不能运作4Richard Rhodes则更清楚点出是John Wheeler预想了这可能发生的问题,所以在工程设计时就建议杜邦增加燃料安全系数,虽然此举延长了施工时间和加重成本,可是如果依照Wigner更节约的设计规格,现在全部三个反应堆就要重建了。5

对比核物理发展历史有比较详细叙述,The Making of the Atomic Bomb》在爱荷华州立大学铀提炼和杜邦化学工程设计的贡献描述就显得有点少。基础物理和化学工程相辅相成;二战时只有美国拥有这么多顶尖科学家汇聚、卓越经济和工业能力与军事管理人才,才能及时成功完成不可能任务之曼哈顿计划。曼哈顿计划里和Glenn Seaborg工作的法国化学家Bertrand Goldschmidt在他回忆录里写道,

                “the astonishing American creation in three years, at a cost of two billion dollars, of a formidable array of factories and laboratories – as large as the entire automobile industry of the United States at that date.”6

Jan 09, 2024 - RC

1 Rhodes, Richard. The Making of the Atomic Bomb © 1986 by Rhodes & Rhodes. © 2012 by Rhodes & Rhodes. Simon & Schuster Paperbacks, p. 435  《爱荷华州立大学与曼哈顿计划》

2 ibid., p. 494

3 ibid., p. 498《杜邦与曼哈顿计划》

4 《杜邦与曼哈顿计划》

5 ibid., p. 559 – 560

6 ibid., p. 605

2024年1月8日星期一

土地改革

翻阅手上有的书籍,尝试找寻不同世代对于土地改革的想法。

58岁的顾颉刚在195133日的日记:1

                浙江崇德,一三等县耳,而枪毙地主至百余人,则全国二千县,所杀者当逾二十万。共产主义本要打倒资本家,无如帝国主义的国家保卫之,打不倒,乃移其祸于我国地主。地主固有恶霸,亦有好人,今乃一网打尽,讵非冤也。

同年525日:2

                闻晓舫言,杜叢林(奉符)已自缢死,此治训诂甚有成就者,可惜也。刘藜仙则已堕入卑田院。张凌高、姜蕴刚并以异党分子送学习。方叔轩、罗忠恕并送北京革大学习。解放后四川死者在二百万人以上,除地主外,凡帮会中有力者皆死,乡镇长无一免者。

1951年秋,57岁的吴宓在邮检中被人发现写有“谁怜禹域穷乡遍,易主田庐血染红”和“僧诵佛名行杀戮,麟为仁兽共鸮携”。吴宓被告知这几句忤逆中共土改和镇反的诗句曾被邓小平在西南军政委员会中宣读,导致吴宓惴惴不安,准备受罚。3

60岁的顾颉刚和吴宓在民国虽已是大学者,但是相对于其他大学者的幡然醒悟,顾颉刚和吴宓在改朝换代后的初几年却还没有洗心革面,剪掉资产阶级小知识分子的尾巴,紧随党的政策,还在同情十恶不赦的地主。可恨不?

一样的时间。1951年秋,42岁的储安平到江西省进贤县锺陵乡参加土改。后来反右中有进贤农民举报储安平:4

                你随中央政协土改团来到我们这里参加土改,成天的板起脸孔对待我们,动不动就发脾气,不采纳我们的意见。为了分田的事,你曾和农民胡结才吵嘴相骂。有一次分配地主的浮财,为了一口脚盆的分配不合你的意,你大发雷霆,拍桌子凶人,样子实在难看,群众见你害怕,背后骂你和强盗一样。你以为自己了不起,旧知识分子架子十足,根本不把我们种田人看在眼里,你和我们之间不仅有高墙,而且有大海隔着。可是你在对敌斗争上,总是缩头缩尾的,没有掌握过一次斗争会场(斗争会总是周尉文同志掌握)。我们在斗争地主,你就在会场旁边看看和溜溜。我们想了一下,你那次来我们这里根本谈不上参加土改,只是看了一遍。看过以后,你的真实感觉怎样,你虽没有说出来,但我们比较了一下,觉得你的立场是大有问题的。

储安平对土地改革运动不满意。就如《储安平传》的作者认为,储安平只敢在天高皇帝远的江西“放肆”,回到北京后仍不敢说什么。

根据手上仅有的资料,找不到另一个顽固知识分子,40岁的陈梦家在1951年有没有参加土改。可是他的妻子,赵萝蕤却在19519月中旬参加土改,19521月中旬回来5。关于陈梦家对土改的想法,就不得而知。不过巫宁坤在回忆录里记载到,1951年间,陈梦家听到广播大喇叭里传来一个通知,要求全体师生参加集体工间操。陈先生一听就火了:“这是‘1984’来了,这么快!”6

已经新中国了,可是近耳顺的顾颉刚和吴宓与不惑的储安平和陈梦家头脑还逗留在“自由民国”里,走不出来。相比下,朝气蓬勃的林昭和邵燕祥在炽热的红太阳照耀下,就显得格外青春与美丽。

195110月,18岁的邵燕祥参加土改。在他的回忆录里没有什么血腥的场面。刚好区内公审公判大会那一天,邵燕祥没参加,所以没有什么印象。不过就像大多数的青年对中共分土地给予农民的宣传好感下,在两个多月里,邵燕祥非常出色地完成了土改任务。讽刺的是,半个世纪后,邵燕祥在回想土改经历时,写道:7

                在土改中,群众表现出的政治关注,组织能力,特别是选举中的自觉,深深地教育了我。许多年后我还在想,谁说农民素质低,不能搞民主选举,进而论证要民主为时尚早?

对比邵燕祥,18岁的林昭自19505月,一年半时间都投身在土改。她想“去参加土改,更好锻炼并改造自己”。林昭坚定不移执行土改镇反政策,她在写给朋友的信中写道:8

                前些日子在城镇“五一”枪决了十多个人,其中有一个是我负责的街上的汉奸恶霸地主。我从收集资料,组织控诉,直到提请公审,是我也出了一份力送了他的命。枪决后有些人不敢看,我是敢的,我一个个看那些伏法了的敌人,特别是那个恶霸。看到他们这样死了,心里和直接受害的人民一样扬眉吐气。

革命小将林昭自觉“在我心底深处蕴蓄着对祖国的热爱,以及同样多的敌人的仇恨”。仇恨让这些青年对暴行能视若无睹,更加认为肉体消灭这些敌人都是应该的。多年后,林昭作为人民公敌在牢狱里反思自己在土改期间“身上还不多少溅了血吗?”9

中共知道年轻人最容易被煽动,能把伟大光荣正确独夫讲的荒唐话入脑入心入魂,党指挥哪里,就打哪里。陈梦家、储安平、吴宓和顾颉刚在最初还能持有些许民国以来的头脑,可是到最后都不得已俯伏在暴君脚下,这就是社会边缘人最想得到的知识人对他的膜拜。

Aug 03, 2023 - RC

1 余英时:《未尽的才情——从〈顾颉刚的日记〉看顾颉刚的内心世界》。联经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073月初版,20147月初版第2刷,第72页。

2 如上,第73页。

3吴学昭:《吴宓与陈寅恪》。三联书店(香港)有限公司,20167月香港第1版,第347

4 韩戍:《储安平传》。牛津大学出版社,2015年初版,第318 – 319页。转引自《对农民大发雷霆,斗地主躲躲闪闪,储安平在土改中就露出反动立场,江西省进贤县锺陵乡农民给储安平的公开信》,《人民日报》1957625日。

5 子仪撰:《陈梦家先生编年事辑》。中华书局出版,20216月北京第1版第1次印刷,第321页,第337页。

6 巫宁坤:《一滴泪——从肃反到文革的回忆》。允晨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07510日初版1刷,2012410日初版3刷,第25页。

7 邵燕祥:《别了,毛泽东——回忆与思考 1945 - 1958.牛津大学出版社(中国)有限公司,2007年出版,第170页。

8 连曦:《血书——林昭的信仰、抗争与殉道之旅》。台湾商务印书馆股份有限公司,20218月初版一刷,第79页。林昭致陆震华,1951525日。

9 如上,第82页。林昭致母亲的信,1968114日。